上網揾資料嘅時候見到一篇好正嘅野...
<販 書 緣 起>
人活在世上, 總有許多無奈。網路上流傳有這樣的話 : 炒樓炒成房東, 玩股玩成股東, 溝女溝成老公”。 我加上一句: “淘書淘成店東“, 湊成一個四扇屏 。這都是始亂終不棄的典範。
開店之前我是在一家鞋類貿易公司,這公司每年出口二三千萬雙各類鞋子到美國去。我負責品質,需要常去大陸各地的工廠巡察, 看看那些駐廠的驗貨員有沒在幹活或收賄。除了廣東,福建江蘇和浙江都常去。做這一行,是長年孤身漂泊在外。因我手裏有點權,工廠老闆就愛把我往聲色場中帶--溫柔鄉中人心都比較軟,好通融。我對吃有興趣,天南地北吃了不少好東西,但對征逐聲色不太起勁。倒不是我看透了色相,而是有一怪癖--生平最恨女人吸菸,而風月場中的女人莫不人手一枝作仙人狀。湊近點就已經受不了,遑論其他。
旅途排遣寂寥,最好的方法還是看書。我那時愛背一個大大的綠色帆布背囊,裏面放幾本書,和一二雙樣品鞋。一到新地方,先買地圖,查當地的新舊書店,向人打聽有沒有“鬼市”。鬼市就是當地人自發的墟市, 在淩晨舉行,四五點開,七點左右天剛亮就散了,行徑頗似聊齋中的佳麗,所以叫“鬼市”。 印象中,南京朝天宮周末的“鬼市”讓我收穫頗豐。
漸漸地,我在東莞的宿舍裏,書櫃添了一個又一個,床頭床尾都塞滿了,就每個周末往香港搬。家裏書房堆滿了,就擺客房客廳裏去, 飯桌底下,馬桶旁邊,漸成燎原之勢了。
因爲姓鄭,所以就刻了個章:“做鞋鄭氏”,蓋在收藏的書上。這是想與二千年前那個對買鞋的程序非常執著的鄭人遙相輝映,見賢思齊嘛 。
本以爲將以販鞋終老了, 但2005年初春 ,一個老友---另一個書蟲, 打電話來詢問近況, 雙方互吐苦水, 又唏噓了良久。 他問我: “都中年了,難道這輩子就這樣了麽?”
我心裏一動,問:“不想這樣,可以怎樣呢?”
他說:“總要做點讓自己爽的事吧,不然枉來這世上走一遭!”
我心想,什麽事會讓自己最爽呢? 當然是想看什麽書就有什麽書啦。就說:“那好,咱們不幹了,回香港開書店去吧!”
他慨然應道:“好!一言爲定!”
聽說有百分之五十的女性想自己開服裝店,另外百分之五十想開花店,那心情跟我們大約相近吧。
第二天,我們就各自遞了辭呈,充耳不聽同事朋友的苦苦相勸,義無反顧地回香港,準備開書店了。
書店名字嘛,倒不用想,就叫梅馨書舍。 這是爲了紀念我們倆共同的恩師莫德光先生。 他生前在港島跑馬地的一處居所裏教我們作詩填詞,教我們書法, 教我們爲人處事的道理,那個居所叫“梅馨小舍”。
開在哪里呢, 也無需怎麽考慮, 香港人做生意講究成行成市, 喜歡“埋堆”, 當然就開在書店最多的旺角西洋菜街。
但要賣什麽書,怎麽進貨,怎麽裝修呢?我們一無所知。
我們都是念工商管理出身的,老友還念了二個MBA。在商場混了這麽多年,也都管過上千號人,我們對開個小店自然信心滿滿。書店嘛, 買了二十多年的書, 大江南北見過幾百家的書店,有什麽難的! 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,就書店業而言,我們不僅不算是科班出身,還可說是完全外行。
開書店最正經的資格,是另一家書店的學徒 。
1923年初春,商務的編輯鄭振鐸在家裏招待一幫同事----葉聖陶,顧頡剛,沈雁冰,王伯祥和胡愈之等。在談今論古的間歇,他忽然幽幽一歎,衆人忙問何故鬱悶,他說: 我們這樣拚死拚活地幹, 每個月也就拿個百來塊,沒啥意思!館裏出一本書就能賺幾萬元啊!不如我們大家從今天起每月存10塊錢,辦個自己的書局吧! 後來的樸社就這樣誕生了。我對當時其他人的行爲都相當理解--打工仔嘛,誰不想當老闆? 唯獨對我這位華宗有點不解--這位老兄剛剛得到高夢旦先生的破格提拔,而且還正跟高家的小姐高君箴熱戀中,(他們在當年十月結了婚)高家對他不可謂不厚,怎麽也起異心呢!
高夢旦以書店業的伯樂著稱,獎掖後輩,不遺餘力。大概與駿馬接觸機會多了,被踢總是難免的。 早在這之前十多年, 高老先生就很賞識手下的一個編輯陸費逵先生,並把侄女嫁了給他。但陸先生也有“老闆癮”,他白天爲商務上班, 晚上偷偷在鋪自己的路,終於在1912年,創辦了鼎鼎大名的中華書局。高老先生的二次和親 ,似乎都不太成功。
中國的大書局,資格最老的自然要算是商務印書館, 成立於1897年。 其他書店的老闆大多是從這裏出去的,除了以上的二例,開明書店的老闆章錫琛, 世界書局的老闆沈知方, 都是從商務破門而出的。
由此可知,開書店跟MBA無關,在書店打工才是書店老闆的正經出身。至不濟,也得是練過書攤的,如北新書局的李小峰。練攤出身的人,身上自然有一股狠勁,是其他人難以企及的。李小峰連魯迅的稿費都敢拖欠,此君真讓人景仰啊!
書店學徒好比是進士出身,練攤的算是明經,而像我們這些念商管的,不過是捐班的而已,一身的銅臭氣!
西洋菜街的書店業不能跟商務中華比, 但自然生態卻極爲相似。田園書屋大概就是這條街上的商務,其他如樂文,榆林等都是從這分枝出去的。分蘖的過程自然有許多恩怨情仇,不足與外人道。而且也因年代久遠,早就沈澱得差不多了。這些書店在西洋街上倒也相安無事。
西洋菜街的得名,就是因爲這地方在二戰前是種西洋菜的, 就像隔鄰那條通菜街本來是種通菜的一樣。梅馨的出現,讓這片菜地有了點異樣。
這二個小子哪來的?他們,誰徒弟?各家書店的老闆都在問同一個問題。
無論多強大的對手他們都見過,這十幾二十年來, 西洋菜街的新書店開了又關,關了又開,如潮來潮去,大多都沒留下痕迹。他們對新對手的出現都安之若素了。但這一次不像以前,冒出來的不是知根知底的圈內人。他們對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倆個楞小子有點放心不下。
四月十六日梅馨書舍正式開張, 四月二十日, 幾家書店老闆聯袂上門來,魚貫而入,不發一語,默默審視架上圖書,狀如瞻仰靈堂。 我們倆既是書蟲,自然認識各店老闆,趕緊堆笑相迎,奉上名刺,恭請教誨。各位老闆轉了一圈,長吁了一口氣,登時釋然。 與我們互換名片,並賀新張之喜後, 他們個個臉帶微笑,魚貫而出。留下我們倆面面相覷。
很久以後,我聽一個行內人透露,那天西洋菜街的書店老闆們離開後下了樓,就爲了梅馨書舍的命數賭了一鋪,其中最樂觀的一個賭梅馨能開到當年年底。從進書的方向和品種,高處六樓的拙劣位置, 到不知稼穡艱難的豪華裝修,梅馨犯了所有書業能犯的大忌。他們被我們的無知嚇呆了。最後,還是一個年高德昭的老人爲梅馨說了句公道話:“不能太小看他們,他們雖然對這一行一竅不通,但勝在年輕,長得也不錯,可以吸引一些師奶, 將來書店改鴨店,未嘗就不能柳暗花明又一春啊.......”
然上天有好生之德,偏有許多前輩偏愛梅馨。 開張不到十天, 就有一個長者, 傳真了幾頁紙到店裏來, 細細寫明梅馨書舍現存的諸多缺失, 並提了相關修改建議。又有一些轉行已久的老行尊主動上門來面授機宜,勸我們趕快轉型。諄諄之意,拳拳之心,我們惶恐之餘, 唯有銘感。
要賺錢最好是賣教科書,商務,世界和中華書局都是靠教科書發家的。但在香港,教科書是由某些財大勢雄的家族壟斷的,外人休想沾手。我們也沒想要喋血旺角街頭。那賣什麽好呢,哪一塊地盤才是梅馨的立足之處呢?比關係,比人脈,我們都不如人家,我們唯一和別家書店老闆稍不同的地方,大約就是家裏的破紙堆多一些而已。
那就賣舊書吧。
倚賴老前輩的憐憫,和各方書友的支援,梅馨開業至今三年了。我自信在可見的將來,不會突然倒閉。
或許是舊書賣久了的緣故,許多女讀者剛一推開門,就會說:“啊, 這裏真有一股書香啊!”有些老師帶他的學生來店裏參觀時,也會特別提醒他們:“你們聞一聞,這就是書的味道!” 這時的我就會暫時忘了那嚇人的租金數目,覺得人生雖難,但畢竟還留了一些夢想的空間。
說到夢想,我常夢見西洋菜街66號6樓,有一天突然變得像查令十字街84號一樣古樸厚重,書香四溢,在某一個寂靜的下午,突然飄進來一位風華絕代的漢芙小姐。
*艇仔佬注:莫德光老师,广西桂林人.1920年出生.1945年毕业于国立广西大学经济系,1949年移居香港,1951年起任教于香港新法英文书院,前后27年,其间任大道分校主任12年,以能与学生共处,且擅长领导各种课外活动著名学界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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